我是张先生1963年到1967年的研究生。74年我到英国进修二年，84-87年我又到美国薛仁望教授实验室三年，从89年到91年我三次去瑞典与Tor Ny教授合作研究，张先生去世时我不在北京。在这期间，我有6-7年不在国内，对张先生的活动不具体了解。76年4月我从英国回国，所里让我参加对外接待工作。张先生是动物研究所副所长，分管外事工作，在接待工作期间，能有很多机会同张先生接触，直接了解到张先生的一些情况，就张先生的为人和我个人感受和体会向大家作简单介绍：

在我读研究生期间，没有机会在他指导下作具体实验。他对我的培养主要是教我如何作科学研究，他最强调研究思想和解决的科学问题。每星期数次找我到他的办公室谈话，谈话内容广泛，涉及面广泛。他总是以实例为证，涉及到他的朋友和研究室里的许多失败和成功的例子。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多次提到的关于石其贤先生在动物身上所作的联体实验，夸奖他的研究成果。还经常提到潘星光和朱益涛的免疫定位实验。另外，当时他对刘树森先生也非常欣赏。在我去英国前，曾让我到他的实验室跟他谈谈关于研究思路的问题。这是我印象最深的。

张先生订阅了很多国内、外刊物。他几乎把每期刊物上的一些重要文章都给我阅读。每次我们室里发表的文章，都给我单行本让我阅读。他对我考查的方式是多样的, 给我英文文章，让我读完后，让我复述, 或问我中文意思。有一次，对我进行了一次英文考试, 让我措手不及。我到了他的办公室，他给我了一段英语，让我读完，马上翻译出来。然后再给我十五分钟，让我默写出来。这是一种考试方式。再一种方式就是，定期到我的实验室里检查。大概每天来我的研究室两三次，看我在做什么，问我们研究组哪些人还没有来，为什么没有来。办公桌的抽屉,我有时候关不紧，他问我为什么不关紧,，帮我关起来。有一次印象最深的是，他拿着本子，到我的实验室。他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看到彭晓容进实验室(彭晓容是他的研究生)。我要去开会，你给我留意一下，彭晓容什么时候到的研究室”。

张先生看起来块头很大，但是他一点架子都没有，跟他相处是非常舒服的。这是我的印象。另外，在研究生期间，我每天早上负责给他扫地打开水。每天早上，一听到他的门开了，我就马上进去，给他拖拖地，把开水打了。有一次，我感到奇怪，我刚给他打了水，他又去打水。我说，“张先生，我不是把水给你打来了吗？”他并没有直接批评我，他说，你打的水不热。他每次都用我打来的开水泡茶。对此，我心里非常愧疚。在文化大革命期在我去英国学习前，是他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并不讲究推荐信。他主动提出给我写了这封推荐信。他为这封推荐信不知修改了多少次，最后自己用打字机打出来，并且打了三份。因为那个时候没有复印机。我拿着这封推荐信到英国，给了很多拟去进修的大学和研究所有名的教授。其中最有名的要数剑桥大学生理系主任Edwards教授。他当时刚刚从British National Institute for Medical Research 调到剑桥大学生理系当主任。他后来成为试管婴儿之父、诺贝尔奖获得者。总之，张先生对我的培养是认真负责的，这真让我觉得非常感动。

另外，同张先生接触当中，他提到很多过去的老朋友、老师，特别是童第周教授，他几乎是挂在嘴边上的。他对自己的老师非常地尊重。他那时在童第周面前，没有说过一个“不”字。我深知张先生结交的国内外的朋友与我们生殖生物学实验室的发展是密切相关的。他经常提到的国际朋友是Segal博士。 他是美国人口委员会的主席，也是张致一先生在美国的学生。除了Segal博士外，还有Segal博士的秘书张金泉先生、后起之秀薛仁望教授(AJ W Hsuech)、Gelma教授、张明觉教授（大家都很熟悉他的名子），还有严守之教授。严守之先生大家可能不熟，他是薛仁望的老师。还有Lofts教授，是国际比较内分泌学会的主席。这些国际朋友人都对我们国家科技事业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同时也对我国培养了不少生殖生物学专门人才。张先生还有一大批国内的著明科学家好朋友。他经常提到并且经常见面的有冯德培教授(我们在短片中看到了)、薛社普院士、林巧稚院士、吴杰平院士、王志均院士、曾庆奎院士、刘瑞玉院士、肖碧莲院士。在这儿，值得一提的是肖碧莲教授与张丽珠教授两个人，他们几乎是成了张先生的翻译官。每次Segal先生来华做报告，他总是请他们当中的一位做翻译。另外像庄孝僡教授、严仁英教授、郑丕留教授,吴尚勤教授，程治平教授，杨传任教授，陈廷汉教授(香港大学生物系主任)，还有雷海鹏教授、顾志平教授，他们分别是北京和上海两个药物所的所长。我提这些人的名字，在坐的年龄较大的诸位，一定会回忆起当时的情况；这些友人对我们实验室的发展，都作出了很大贡献。我具体地稍微展开讲讲Segal先生。1977年，Segal先生派他的秘书张金泉先生第一次访华。我自始至终参加了当时的接待。具体情况，我就不再谈了。Segal先生以洛氏基金会的名义拿出基金，为他的老师张先生人才培养给予无私援助。在他的帮助下，每人外出进修每月一千美元，连续给两年资助。我大概数了一下，直接拿这个钱的大概有十几个人，到美国还有其他国家去进修。最后实现了老师张先生“配套成龙”的愿望，建立了十几个研究室。

我想讲一下Gelman教授来访。Gelman教授是诺贝尔奖获得者，他最初纯化出了GnRH，并且合成了九肽类似物。他来访问，是张先生与我接待的。他对张先生的四大家鱼催情的工作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并且他是带有感情地表述张先生的贡献。

81年到84年期间，张先生访日。在去之前，张先生做了非常认真地准备，他是都写成稿子。他说，“我到日本去讲英语还不如我讲中文，对方了解的多”。中文稿、英文稿他都写了。他主要是讲文昌鱼。还有四大家鱼催情的工作。另外是去欧洲访问。他非常注重，那是院里组织的一个很大代表团。我记得他为了准备欧洲的访问，他对演讲稿做过多次修改。他写了两篇，一篇中文的，一篇英文的，都给我看过。如果现在还保留着，是很珍贵的。他最早提出了“子宫内膜与胚泡的识别”，提出了“内膜和胚泡的对话”。后来提到的Crosstalk这个概念，最早起始于张先生。

1981年12月7号到11号在香港举行第九届国际比较内分泌学大会。张致一先生在会上做了一个中心发言，题目是“Steroid hormones and their functional regulation in Amphioxus”。Lofts是国际比较内分泌学会的主席，也是这个会议的主持。在大会上，他第一个起来发言。他说是这了不起的重大贡献。脊椎动物就是垂体——下丘脑起源的，最初的原始类型被张先生发现了。这个评价是非常非常高的。最后，他这个论文登在“Current Trends in Comparative Endocrinology”，由Lofts主编。

再一个是1983年8月28日到9月3日在澳大利亚悉尼举行第24界国际生理科学大会。我们国家当时组织一个很大的代表团，以冯德培生物学部主任为团长，张先生为副团长组织一个代表团。我们大概有二三十个人去参加这个大会。张先生在会上，又做了一个题为“The Reproductive Endocrinology of Amphioxus”的报告，是关于文昌鱼的生殖内分泌的。这个工作主要介绍的朱义涛、陈大元、潘星光他们做的一些工作之外，还有我们做的一些工作，。在这个会上，这个报告也受到了很大的重视。我认为，张先生对我们影响最大的是四大家鱼催情。

关于过去师生关系，是讲究“传承”的。现在中医以及医学方面的研究还讲究这一套。但是我们搞生物学的都不太计较这些了。我还是老观点。我想，张先生对外出名是胚胎生物学家。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位实验胚胎学家。如何把他与现代生殖生物学家、我国现代生殖生物学的奠基人挂勾, 我认为是十分重要的。1986年，从美国回国后，我花了近半年的时间系统阅读了张先生的65篇主要论文，为他编辑起草写了一篇综述论文。我跟张先生谈过这个想法，张先生也同意了。我要来了张先生能够找到的一共是将近一百篇论文，不明白的我就问他。我为他起草了一个综述文章。文章写好张先生看后，经过修改，题目改成是“Researches on Reproductive Biology”。他基本上尊重我写的全部的内容。他为了尊重我，最后在文章“Researches on Reproductive Biology”上打了一个* “hanks are due to Professor Liu YX who did excellent work in edition of the manuscript”。把我摆到了一个编辑的位置，我很受感动。后来经过几次修改，最后这篇文章发表在《Advances in Science of China， Biology》。本来是第一卷的，没有赶上，发表在第二卷。我想，这是张先生最重要的一篇Review。

我根据这篇Review，总结了他的主要成就,共有7个方面。

第1方面，胚胎学和性腺分化的研究。张先生在山东大学就读时在童第周教授指导下从事实验胚胎学研究。得到童先生的赏识，毕业以后留在童先生身边工作。参加了金鱼胚胎发育能力和两栖类胚胎纤毛运动轴性决定等方面的研究工作。证明诱导因子可通过凝胶薄膜渗透。这项结果经李约瑟的推荐，李约瑟是童第周的好朋友，也是张先生的好朋友，发表在英国伦敦动物学期刊上，连续发表了两篇。我觉得这是张先生早期的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第2方面，性分化和性别决定。从1947到1957年，在著名导师Witschi教授指导下进行性分化和比较内分泌学研究，这是当时张先生的研究主题。张先生用雌激素浸泡蝌蚪，首次成功地得到了性变动物；他又用睾丸移植和半联体技术，使雌性转变为雄性。变性动物与正常异性交配，获得了全部与性变前的动物后代。张先生提出，同配子染色体组合对雌激素有反应，而异配子染色体组合则对激素不起反应的论点。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观点。他还提出另一个论点就是遗传基因决定性别分化；性别分化由体细胞的参与和支配引起的。这篇文章发表在Proceedings of the Society for Experimental Biology and Medicine。当时这篇文章的引用率是非常高的。

第3方面是比较内分泌学的研究。张先生率先报道了两栖类胚胎下丘脑的原基，然后采用显微操作技术切除下丘脑原基后产生出永不变态而只有两条后腿的白色蝌蚪，这种蝌蚪缺乏垂体后叶和中叶。这项工作在Anatomical Record发表。张先生又发现，甲状腺素具有促两栖类黑色素细胞收缩的作用，通过影响乙酰胆碱释放使皮肤黑色素细胞收缩，导致皮肤变白，研究结果工作发表在1957年的Science。另外，关于两栖类的排卵的研究。这项工作是，回国后新开始的。由庄老师研究组做的一系列非常漂亮的工作。这儿我就不谈了。首先发现的是9种类固醇激素可以诱导排卵。张先生还最早提出了排卵过程中激素之间的协同作用，根据实验结果提出了四项概念性的结论，这些结果分别在中国科学、科学通报、细胞生物学报上发表。

第4方面是四大家鱼催情的研究。这个工作是由曹老师组直接参与的。这项工作我就不讲了，大家都很清楚的，并且已经做出了很大的成绩。

第5方面，文昌鱼哈氏窝组织的发现与研究。我曾经陪同张先生两次出差。一次是去青岛，到吴尚勤的实验室，再一个是到厦门方永强实验室，取文昌鱼的材料。我们一起对文昌鱼的哈氏窝—下丘脑—垂体系统原基的发现做了不少工作。特别张先生一再强调的就是朱益涛的免疫定位，陈大元做的亚显微结构，以及潘星光做的这些工作。张先生对他们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这里我也不讲了，大家大概都已经了解了。

第6方面，胚胎植入的研究，这是后来我们室的主要的研究方向。这里面一开始最主要的是曹老师。他特别夸奖曹老师到浙江跟黄荷凤先生一起处理胚胎，收集胚胎，并且纯化这一些初步的因子。他对这项工作非常高兴。

第7方面，有很大的成就，关于前列腺素在家畜中的应用，就是促溶黄体的作用。这是柳建昌先生主持，曾国庆做的工作，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我在这也都讲了。特别指出来的是，我们自己合成的PGF2α到北京市的郊区的各个奶牛场进行的实验。所有的注射PGF2α到患持久黄体不育症的奶牛体内，有90%都是有效的，都能够催情。其中，65%奶牛能够怀孕。这是一个很大的了不起的成就。

我讲了很多，可能有人要问，张先生培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到底从他那学到了些什么。实际上，这个短片，还有李书记的讲话，基本上已经概括了。我总结有两点，一个是张先生胸怀坦荡，诚恳对人。一年365日，除有特殊情况，一直坚持上班，晚上也不例外。真正做到以办公室为家、以实验室为家，全心全意为科学事业做出了贡献。第二点，张先生非常注重理论联系实践，选题是从与国计民生密切相关的问题着手。他重视发表文章，但是不追求高水平的文章，这不是他追求的目标，而是解决实际问题。

我的发言可能太长了，就到此为止吧。谢谢大家。

（根据录音和提纲整理）